无相灰脉_第四章 黑雾入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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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黑雾入宗 (第2/3页)

手背贴在她的心上。她不抖。

    雾落下一片,像一张布被人往下一放。洛衡的剑上挑,那片布被挑出了一个孔,孔里的雾全被扯成线,线缠上了她的剑。她没有躲,让那些线先缠到极紧,然後一转身,把整把剑连同那些线一起塞回阵眼。阵眼亮了一下,再亮一下,最後稳住。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用剑去缝阵。那不是招式,是工。

    「还要多久?」我问身旁一个拿旗座的师兄。师兄牙关扣得很紧,额头的汗像被人一笔一笔画上去,「一盏茶。」

    一盏茶很长,长到能救一个人,短到救不了一群人。我把云芊的符拿出两张,一张贴x,一张贴脉门,第三张夹在指间,没有放光,先让它在指缝里睡。

    雾看了我一眼——它没有眼,但我能感觉那一眼。它像在考虑,要不要先把我吃掉。我把头微微偏了一偏,把那一眼让过去。它就去看别人了。它很公,像一个做分配的官,需要每个人都给它一点注意。

    最後一线扣上的时候,所有人的x口一起松了一下。有人笑,有人哭,有人什麽也不做,只把手从一个位置移到另一个位置。我看着洛衡,她的剑在光里短短地抖了一下,像人打了一个没声音的呵欠。她抬眼看我,我也看她,我们都不说话。说话会打扰那个刚扣好的地方。

    雾不喜欢我们稳下来。它开始往下垂,垂得更低,低到能擦过人的肩。擦过去的那一下会冷,冷里有一点刺,刺里有一点痒。有人忍不住去挠,护身的光就在那一下散了缝。有人把手按住,咬牙不动,光就能把那一点缝自己拉回去。

    我知道它在等我犯一个很小的错。灰不是神,它也会错;我不是神,我更会错。於是我把所有会让我犯错的东西都先放到一个地方去——母亲的咳、父亲的影、石球的不亮、被人笑的声音、云芊拉住我的那一瞬。我把它们装进x口的小井里,不关,让它们坐下,泡茶,喝,别说话。

    雾又改了法。它不再压整面,它挑人。

    它挑的第一个人,站在阵外一尺。那人刚从内院赶来,还没站稳,雾就像一条绳直接从他的脚踝绕上去,绕到小腿,绕到膝,绕到腰。他一喊,声音往雾里掉,就像有人把一个碗倒扣在他头上。我往前一步,云芊b我更快,水灵在她指尖弹开,像一记很轻、却非常准的弹指,弹在那绳的结上。结松了一下,我把指间那张未亮的符夹得更紧,再往前半步,符边划过那根绳,绳像一条被刀切过的草,从中间断了。

    那人跪下,喘了三口气,眼泪才掉。云芊把他往後一推,他站起又被人接住。这事在雾里只算一个很小的洞,我们补得很快,雾也很快把注意力移走。它记住我们两个的手,但它没生气。它只是更确定了要把这个地方慢慢磨到我们手先抖的一刻。

    时间在这种事里面走得特别慢。慢到我能看见自己的呼x1在x口一层一层叠起来,像把薄被一张张铺。慢到我能在每一次把井往下放半寸的时候听见它碰到一个石头,发出很小的一声「叮」。也慢到我能在每一个人声变小的地方辨出谁的嗓音原本应该是更亮的。

    「还有半盏茶。」那位师兄说。他的牙龈在流血,但他不吐。他怕吐会丢一口气,那口气丢了,就不知道该往哪捡。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不是轻狂,是那种在很难的事里,看到别人也在做很难的事,那种从喉咙里自然而然浮上来的笑。我没笑出声,只把那个笑也放进井里,让它在那里暖一暖水。

    雾终於犯了第一个错。它太想往里走,反而把自己的一缕真正的「心」伸得太长。那一缕到我们面前时,已经没有了它该有的那种虚。它变得有点实。实的东西就能被抓住。

    我抬手,掌心的小涡自动开,没有吞,只轻轻一g。那一缕被我g住,像一根头发被手指捻到了,捻住了就别想再被风带走。云芊在旁边轻轻一拍,水意把那根「发」拍成了更细的一束,再往旁一带,带到了旗座下。旗座不是用来镇人的,是用来镇雾的;那束被带到旗座下的一瞬,旗座脚下的纹自己亮了一下,像他们说「辛苦了,我来接。」

    我们没有彼此看对方一眼。做完一件该做的事,不看对方是一种礼貌。看了会把对方的手打乱。

    「换气。」有人说。

    所有人一同把肩放下一分又抬起一分。那是一个看不见的拥抱。我在那个拥抱里忽然听见了井的声音——不是先前那种深,这一次它靠得很近,近到像贴在我的耳边说话。

    它说:「你可以走到更里面一点了。」

    我没有问「为什麽」,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我只把小井在x口往里收了一收,让它变得更小一点,更亮一点,更像一颗真的心。然後我抬头,看进那一层一直压在我们头上的雾里。第一次,我没有把目光让开。我把我的眼睛当作一面小小的旗,把它cHa进那雾里。

    雾往後退了半寸。

    洛衡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好」。那不是夸,是对准。她在更北的位置用剑尖把一个更大的孔挑开,让我们这里的光能穿过去一点点。我们不是一个人撑着一面天,我们是许多人把各自的那一小块天往同一边推。

    「一盏茶到了。」持旗的师兄终於吐出一口血,笑了一下,「还要不要再来一盏?」

    「要。」我说。

    他把旗座往下踩了一点,旗面上的纹理像一条在暗里学会呼x1的鱼,自己游了半圈,贴到雾下。雾又退了一分。退的时候没有声音,像人把脚从一张旧木凳上移开,不愿吵到别人在梦里的那种轻。

    我知道我们赢不了这一夜,至少赢不了全部。但可以赢下这半盏茶,又这半盏。把夜分成很多半盏,把人分成很多把得住的一只手。雾会累,人也会累。看谁先在「不急」里面犯下一个很小、却刚好会被对方听见的错。

    「林岑。」云芊忽然轻声叫我。

    我「嗯」了一声。

    「你刚才那一眼,很像师父。」她说。

    我没有问「哪一个师父」,也没有问「像哪里」。我只把那句话也收进井里,放在别的话旁边。那里已经很拥挤了,但只要我坐得住,它们就坐得住。

    北风改成西风,鼓不再打,云开始动。远处山背後像有人拿了一把很钝的刀去割一块更黑的夜,割出了一道更薄的灰。我知道天不会很快亮,但天正在慢慢往亮的方向去。

    雾像被这道微薄的灰惹了一点烦。它突然不再试边角,不再挑人,不再缝缝补补,它直接往下压。整面天同时落下一寸。有人跪了,有人站在跪着的人前面。旗座同时往下陷,我把掌心的小涡整个扣在旗座脚下,让那一口井在木头和石头之间多掘下一指。洛衡那边发来一声短促的剑鸣,像她在说一个「靠」。

    我笑出声了,这一次没收。笑也能用,笑能让x口那口井的水高一指。那一指的高度够我们撑过这一寸。

    雾终於第一次发出声音。不是嘶,也不是吼,是一个很平的「唉」。它像一个做了很多事却总是差半步的人,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那半步的存在。承认不是退,承认是准备用另一种法子再来。

    我知道它要换法了。它会从「压」换回「诱」。压在我们这里不好使,诱在别处也许好使。它会找更孤的地方,更薄的光,更容易被说服的一双眼。

    我回头看了一眼宗门深处。内院主殿的门上有一道很细很细的裂,是上次黑雾退时留下的。裂很美,像有人用一根银针在黑漆上刻了一朵看不见的花。那朵花里藏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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