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_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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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第1/1页)

    四岁那年,叶升第一次听到“杂种”这个词。

    那天是星期一,她下意识觉得一定是星期一,只有星期一才那么惹人烦。叶升趁着mama睡着从家里跑出来,她从小就很聪明,记得很多事,比方说叶先生来时的路。mama从不让她叫那个男人别的称呼,只叫叶先生就好了。

    叶先生会带来很多东西,玩具、零食、衣服……一件比一件昂贵,一件比一件罕有。她想,叶先生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若不是贺卡上的圣诞老人是白胡子的胖子,那一定就是叶先生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好的叶先生在mama还要每天喝酒哭泣,也不明白mama有那样漂亮的脸家里却只有厕所里一个小小的镜子。如果她像mama那样美的话,一定会把家里到处都放满镜子每天观赏自己的脸。

    星期一她从家里跑出去,凭着零星的记忆和漂亮的脸蛋,一路问到叶先生家里。她早就忘了当时走了多久,只记得出门时是白天,到达时是黑夜。

    容貌姣好的女人打开门,然后便是要命的争吵,就是那天,她听到了“杂种”两个字。

    当时叶升没有听懂,她不知道“杂种”是什么意思。她还小,不能体会其中的恶意和讽刺,也不明白错了的是生出杂种的人而不是杂种本身,要有错,所谓杂种们的错也不过是诞生错了人家。

    后来叶升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才懂得她,叶升,是见不得光的人,连法律都不会保护。

    终日躺在床上已酒代餐的mama似乎早已知道这一切,在叶先生再次出现时只过去叫他多给点钱,脸上依然是一如往常的不屑。

    她很好奇为什么mama如此冷漠叶先生却还是这么痴迷于此,腆着笑脸来送花送钱。

    “他就是一条肮脏的狗。”

    mama的金发如花朵一般绽放在地毯上,苍白的皮肤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像里描写的精灵。她不是金发,刚出生时是,后来越大颜色越深,慢慢地脸上有了叶先生的影子,只一点,就足够让mama厌恶。

    如果我是金发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

    她这样想着,在中考完的假期把头发染成黄色,夜晚里偷偷躺在mama怀里,闻着花一样的香水味睡觉。

    时间慢慢向前走,mama脚下堆得酒瓶越来越多,她也会抱起醉倒在地的mama给她梳头发——

    “你的粉丝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难过的。”

    “模特而已,哪来那么多长情的粉丝。”

    “会有的,你这么好看,一定会有的。”

    “漂亮是最没用的,叶升,人不是工艺品,我也不是宠物,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的。”

    金发的精灵摸着叶升的脸,在高二那年,带着她一起逃到哈尔滨。

    这里与mama的故乡气候相似建筑相似。她们滑雪看冰展,在最冷的时候吃路边小摊买得冰糕。这段时间里mama脸上的笑容最多,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红润得像清晨的玫瑰。

    她们没有经济来源,花的钱一开始是那个男人之前给的生活费,之后便是典当手表和包包赚来的。mama在十几年的豢养下失去了营生能力,在拮据的生活的重击前毫无还手之力。

    高三上半学期的某天晚上,哈尔滨如同往常一般寒冷,mama流着眼泪打了一通电话。她知道mama终日醉酒的日子又要回来了,她抱住金发的精灵,重新住回那栋白色的联排别墅里。

    “我注定只能是宠物,叶升,我就只能是宠物。”

    mama醉倒后哭着重复这句话,后来就不会再说了。她用在这偌大的住宅区里只有她们二人能听懂的话跳舞、唱歌、吟诵诗句。

    “鸟语。”

    邻居会在背后偷偷说她们说得语言,那金色的头发最终还是成了外来人的标志。

    叶升在mama喝醉望着窗外发呆时亲吻她流泪的眼睛,蜷缩在她怀里。

    mama,你不是宠物。

    她默念着这句话成千上百遍,在那个男人来时瞪着他,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憎恶,得来的结果却是男人笑着说你很像你母亲年轻时,她也这样看我,很美。

    像生气的宠物,再怎样主张自己的情绪也不过是宠物。

    叶升看着镜中的自己,被人认可的不是成绩第一,不是竞赛得奖,不是保送大学,而是观赏价值。

    mama又喝醉了,在客厅唱着歌大笑。

    18岁,高考完的暑假,叶升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到健身房里练肌rou。器械上的汗水,鼓起的肌rou和难辨雌雄的短发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只能被人想到观赏价值,不再像个宠物。

    再见到那个男人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哪怕是这样小升也很美,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你对mama也是这样看吗?”

    “对啊,你mama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所以你才会把她像宠物一样养吗?因为她很漂亮。”

    男人笑起来:“她也接受了不是吗,之前你们离开,后来不也主动回来了。”

    “那是因为……”叶升想要辩争却说不出话,她从来都不明白mama那天哭着说“我就只能是宠物”意味着什么。

    年轻的女孩,靠长相突然得到从未拥有过的金钱和权力,被欲望一点点蚕食鲸吞,等想起反抗时早已是破布烂衫,只能在酒精的作用下麻痹自己,幻想着远走高飞的美梦。

    她躺回醉倒的mama怀里,让头发一点点长出来,重新接受了被赋予的观赏价值,也会在晚上想起在哈尔滨那短暂的七个月而难过,不是因为再也回不去,而是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mama,我也变成宠物了,杂种宠物。

    她辗转在不同的女人床上,用手、舌头,用一切给所有人快感,欣赏她们被本能支配的模样,换来一点可怜的自尊。滥交是她的奶头乐,如布津热斯基所说,沉浸在“快乐”中不知不觉丧失对现实问题的思考。

    不思考就不会有问题。她天真地想着,把那些哭泣和矮化抛在脑后。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也可以消磨一切。她开始习惯性地和不同女人约炮,满足所有人在床上的喜好——喜欢强势的她就强势,喜欢弱势的她就弱势,她是最佳炮友,是可设置的性爱机器。

    -“漂亮是最没用的,叶升,人不是工艺品,我也不是宠物,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的。”

    -“她也接受了不是吗,之前你们离开,后来不也主动回来了。”

    梦里mama的脸渐渐模糊,与祁星慢慢重合,她们张着嘴吐出话语,渐渐变成一个人:“我讨厌又喜欢,真恶心。”

    叶升猛地张开眼睛,下床灌了好几口水——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你吗,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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