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光正门下血未凉 (第2/2页)

  隋遇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问当年镇国公府谋反一案。”

    梁丘山饮茶的动作顿了顿，看着隋遇眼里闪过一丝探究：“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我虽然对于当年一事知之甚少，不过也听闻老国公乃是难得的忠烈之臣，其后人也是代代镇守漠北，如同守护漠北的定海神针。”

    隋遇抿了抿唇，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手握兵马大权，如果真想篡位，何必与鞑靼人勾结。要知道与鞑靼交手最多的便是叶家人。听说，叶氏也有不少子孙死在了鞑靼的手下。”

    “并且，这样的要案，从案起到定罪问斩，前后不过一月，是否太快了些？”

    “就好像，结局已定，所谓的审理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戏。”

    梁丘山听完后，看向隋遇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嘴角噙起一抹讥讽的笑：“你没听过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吗？”

    隋遇皱眉：“所以，当年的确是冤案。”

    “错，冤与不冤，全在于皇帝的心。”

    手中的杯盏被重重放在桌上，梁丘山深吸一口气：“若是皇帝觉得叶家人该死，那就算不得冤案。”

    隋遇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愤懑，他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听说最近边境并不太平，漠北自从没了叶家军，并没有厉害的将领能够顶上。”

    “你知道，如今的恩庆帝，皇位是如何来的吗？”梁丘山没有直接回答隋遇的疑问，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

    隋遇摇摇头。

    “他是先皇的六皇子，母家出身低微。论能力，也最是平庸。太祖十五岁起事，那时天下割据，群雄争霸。太祖东征西战二十年，一统天下建立大禹。即位四十年，直到七十五岁那年传位给先皇。彼时，先皇年已四十五。在位不过十年，手下的皇子便开始了夺嫡之争。先皇为了笼络旧臣，又担心势力失衡，所以下旨将老国公的最小的孙女赐婚给了当时最老实无能的六皇子。可惜夺嫡之争，各位皇子不是身死，就是获罪。先皇大限将至，才发现身后能够继承皇位的，竟只剩下六皇子。”

    隋遇总结道：“所以，不过是白捡的皇位罢了。”

    权力会让人膨胀，也会让人多疑。自小平庸的恩庆帝，是在一众出色的兄弟压制下成长。可当他猝不及防地被拥上皇位，接受万人跪拜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慢慢变得敏感多疑，自卑又自大。

    叶家人在军中的威势太盛，哪怕如今的镇国公是他的岳丈，也让他安不下心。认为他们总有一日会拥兵自重，举旗谋反，夺了他的皇位。

    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威胁。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隋遇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所以，衡哥就是已故的太子，对吗？”

    “呵呵——”梁丘山低笑出声，“我就知道，你虽然平日里一副不学无术的蠢样，但其实是个鬼灵精。”

    “不错，长泽就是已故的太子。当年，就是我从井中密道将他救走的。”

    梁丘山起身站在窗边，释怀地长叹一声，“一晃，已经十七年过去了。之后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窗外树影婆娑，蝉鸣已起。起伏的虫鸣，昭示着夏天的到来。

    “隋遇。”梁丘山突然转过身，眸中暗含深意：“称帝之路千难万险如履薄冰，皇位之上高处不胜寒，难有知心人。你明明可以将一切深埋于心，却还是来亲自问我，想来也是想过后果的。我问你，你当真想清楚了？”

    隋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来之前自然是想过以后的打算。只是，有些事他可以应。有些事，却不能答。

    “夫子，我不怕死。”

    他能对梁丘山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光正门附近的一家茶馆中。叶栖衡正坐在二楼靠窗处，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不远处，高耸庄重的城门。

    殷武和方冀坐在他的对面，此刻二人也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处。

    殷武如今是御前一等侍卫，而状元出身的方冀则是正三品的参将。三人换下平日里的官服，只着一身常服，安坐于茶楼之上。

    光正门是京城最热闹的一个城门，平日里商贩采买叫卖与行人进京出城都是走这里。

    叶栖衡看着人声鼎沸的城门口，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日。

    那一天，如今日一般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国公府上下老幼，与被牵连的方家共二百一十五口人，在光正门下斩首。二十名刽子手，换了十几把鬼头刀才结束这场行刑。

    叶氏儿郎，从不怕流血牺牲。他们属于战场，执缰策马，奋勇杀敌。鞑靼的弯弓没有伤到他们的身，漠北的飞雪没有寒了他们的心。

    可天子脚下，光正门前，他们却被冠以最屈辱的罪名，身首异处，抛尸荒野。

    叶栖衡被梁丘山救下后，在京郊的荒山中哭嚎三日。他的好父皇，眼睁睁看他母后自缢身死。

    乱坟岗外，得了上头命令的人一把大火烧尽了所有的尸体。

    大火三日才止，焦黑的草木混着一具具扭曲变形的焦尸，恶臭难当。他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地上的焦土，双眼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从那一刻起，太子顾君恒已死。

    活在世上的，是叶氏儿郎，叶栖衡。

    如今，光正门已不见当年两个家族覆灭的悲怆。可是，叶栖衡他们三人知道，那四溅在城墙上的血，还没干，仍未凉。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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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桌子上的碎银，透露着此处曾有客人光顾。

    店小二来收拾茶盏，看着还留有余温的茶水，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个季节，还有人喝热茶，也不嫌烫。”

    走出茶楼外的三人，在门口各自分道扬镳，不发一语。

    今日是他们至亲之人的忌日，方醒一大早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

    忌日当前，他们却连祭拜都做不到。

    多么悲哀。

    叶栖衡转过身，看向远方露出巍峨一角的皇宫，眼中的坚定刚毅压过无尽的恨意。

    迟早，他会亲手改正一切的错误。

    一场，从十七年前延续至今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