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_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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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3/4页)

些舍不得师父!”

    鲁智深听得这几句话,一时傻了!句句着实,字字打入心坎。自出娘胎以来从无一个人能像师父般,把他想说而说不出来的一段意思,说得如此真切。尤其是最后的一句话,真正搔着了痒处——有这句话时,便为师父粉身碎骨也值!

    霎时间,鲁智深心头如倒翻了一盏调了蜜的热醋,说不出的那种又酸、又甜、又痛快的滋味,必得放声一哭才能受得了。

    好刚强一条汉子,在长老面前竟如无告的孤儿受了委屈,呜呜咽咽,涕泗滂沱。然而究竟不是孩子,一面哭,一面却又觉得不安,怕方丈外面有人在笑他。

    哪有这话?智真长老道行高深,辩才无碍,为人开示,因材施教,时常三言五语说得人痛哭流涕。庙前侍者见得惯了,无足为奇,只需准备面汤,但等那人哭够好洗脸。

    此刻值日的那侍者,只为一句戏言,吃了鲁智深好大一个栗爆,光头上肿起一个大包,一阵一阵作痛,颇有越来越厉害之势,心里把鲁智深真恨得要死。但以他那个栗爆,笑着凿了过来,不但也是相戏,似乎还是亲热的表示,有苦说不出,变成吃了哑巴亏。正在自己生闷气的时候,听得鲁智深的哭声,正好得个小小报复的机会,心里在想:“随你哭去!不理你!”

    然而那么个大汉抽抽噎噎地哭着,实在也叫人听不下去。侍者叹口气,走到方丈后面的小屋,取块手巾,从坐在炭炉上的紫铜铫子里,倒了些热水在上面,拧干了拿进去,悄悄往鲁智深手里一塞。

    这也正是他要哭停了的时候。这块热手巾来得恰是时候,抖开来抹一抹眼泪,想到自己已是个光头,便索性连头带脸,痛痛快快地抹了一阵。

    侍者看他那神态,又好气、又好笑,谅他此时不会再敢动手,便背着长老,向鲁智深瞪眼相讥:“你的狠劲哪里去了?是个狠人就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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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还是叫人笑话!鲁智深满面羞惭地把头低了下去。然而他也记着侍者来送热手巾的情意,心里思量,出家人也与在家人一样,原也是有喜怒哀乐、不脱人情的。

    一直沉静微笑的智真长老此时又开口了:“智深!是去是留,还我句话来!”

    唉!鲁智深暗中叹口气,狠狠心答了一个字:“留!”

    “若是口不应心,不留也罢!”长老逼紧一步说。

    “是心里的话。”

    “真要留时,须守我显通寺的清规!”

    “若非守不可时,我自然守!”

    智真长老知道鲁智深说一句、算一句,到此地步,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心中十分欣悦,不由得衷心赞许:“真是大智慧人!”又说:“你回寮房去吧!若有疑难时,随时来说与我,我为你做主!”

    鲁智深也懂得礼貌了,当即回了声:“多谢师父!”自回寮房。

    一路走,一路寻思,既许了智真长老要守清规,须得心口相应。在他想,清规不过三样:不近女色、不饮酒、不吃荤腥。第一样不在话下,就长老不说,也不会犯;不吃酒、不吃rou,却是受活罪——想想不该答应;但既答应了,就活罪也只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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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不快,回到寮房,倒头便睡。和尚睡觉,也有规矩,侧面向里,右手枕在右耳下,左手放在左膝头,曲肱而卧,不准打鼾,这个睡法名为“吉祥卧”。哪怕百把人的广席,无不一样。

    鲁智深何尝想到,连睡觉都有规矩。仰面朝天,鼻息如雷,四肢伸展,成了个“大”字,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地盘还不止。

    上下肩两个和尚都是受过戒的,只是挤得无处容身,也不免犯了一个“嗔”字之戒。两个人一怒之下,使劲来推鲁智深,尽推推不醒,有一个便在他腿上拧了一把。

    睡梦头里,鲁智深只当被什么毒虫咬了一口,一巴掌拍下来,又快又准,正打在那和尚手上。疼得他光头上直冒冷汗,左手捏住右腕甩个不住。

    鲁智深却也醒了,看看那两个和尚问道:“刚才可是你两个推俺?”

    “你这等睡,使不得!”未曾挨打的那个和尚说,“既出家,如何不学坐禅?”

    “俺自睡觉,要你管?”

    见他不可理喻,那和尚只得合掌说道:“善哉!”说完了,自上禅床坐着。

    睡了一觉的鲁智深,精神十足,有心拿他来作耍,便即喝道:“什么‘鳝哉’?团鱼俺也吃!”

    越发来歪缠了!这和尚不敢跟他斗口,攒着眉向那在甩手腕的和尚不断地说:“苦也,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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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鱼大腹,又肥又鲜,好吃得紧,哪得苦也?”

    两个和尚对看了一眼,不再理他。鲁智深倒也不为已甚,扑身又睡。幸好,这下是曲肱侧卧。上下两个和尚,才得挤着睡下。

    睡是睡下了,却一夜不得安宁。中间这一个,不是一翻身把条大腿搁在这个和尚身上,就是无意间一伸手打了那个和尚的脸,再不然就是鼾声震天,硬生生把人吵醒。

    等晨钟一起,鲁智深还在呼呼大睡,别的和尚都起身去做早课。他上下肩的那两个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哭丧了脸到监院那里去诉苦,把鲁智深如何蛮不讲理,睡觉时如何不安分,加枝添叶地说了好半天。

    “且先忍耐!”监寺劝道,“长老说他有慧根,少不得容忍一二。若是真个不成话时,我再与长老去商量。”

    自此以后,日日有人来告鲁智深的状。这个说他口没遮拦,那个说他好开玩笑,而夜间鼾声,吵得人不能入梦,则是众口一词的指责。

    监寺看看鲁智深要犯众怒,这不是当耍的事,只得亲到方丈,来见智真长老,把他种种失却出家人体面的行径,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长老静静听完,徐徐说道:“这智深,原是不该拿一般清规来约束他的,况且他也还不曾受戒。”

    “可有一件,扰乱了清净禅堂,大众不得安心修行,如之奈何?”

    “说得是!”智真长老点点头,“我自有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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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老另拨了间禅房,专供鲁智深居住,一切供养,尽皆优渥,这反倒是享福了。

    不过刚刚才剃度的一个沙弥,拜不得“梁宝忏”,念不来“倒头经”,居然拿他当个高僧大德般供养。阖寺大小和尚,十有八九,既妒且羡,背地里纷纷议论,说智真长老不是偏心,便是悖晦。

    妒忌归妒忌,无奈福分是鲁智深的好,除了长老关顾,还有赵员外照看,隔不了三五天就会着人上山。不是精致素斋,就是时鲜果子,不然便是细巧点心,整大盒送来供鲁智深享用。

    鲁智深有样好处,生性慷慨,凡有赵员外送来的食物,先提出一份孝敬智真长老,然后遇上了的,尽吃不动气,吃光为止。于是慢慢地有些人跟他谈得来了。只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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