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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所以 (第1/1页)
姜泽显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姜业愣住了。 姜泽显态度真诚,可很多事情不会只随着一句话就烟消云散。他好像不应该责怪父亲,但他已经无暇顾及父亲的悲惨,道歉错误地勾起了他更多的埋冤。 可是,可是……有这么多事情,明明…… 人总是这样得寸进尺的。 他控制不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这些都可以没关系,可是爸爸,你爱我吗?” rou麻的话问得姜泽显不太自在,姜业的语气在他耳中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考虑到孩子仍在生病,他焦虑地掐了两把自己的手心来告诫自己不要通过逃跑来避免问题。 他沉默了半晌,勉强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姜业得到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的答案。 那场道歉只是给乱葬岗的尸体一个个立了坟头和死因,墓依旧在那里,腐败的尸臭味依然笼罩着一切。可怜的孩子是在这片坟地周围长大的,其实此时将坟包都拆除也早已于事无补了,在那里长大的孩子已经习惯了那股腐臭味,甚至对此感到安心。 姜业自嘲地笑笑,他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只是觉得这果然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假扮的。 姜泽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表情,他再不懂得父子关系也知道这绝对是个伤人的回答。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撒谎,也不想撒谎。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了。 姜业转过身体背对着他,自己把被子裹紧了些,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别哭。”姜泽显生硬地安慰。 “我没有哭。” “哦……还烧得厉害吗?要不要去买药给你?” 中年男人完全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所以在找借口逃跑。 姜业默不作声。 姜泽显等了几秒,没等到否定回答,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出逃。他掀开那个充当门板作用的麻布帘,差一步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突然被叫住了。 “爸,能陪着我吗?” “还难受得厉害?”姜泽显手里还攥着布,没放下。 “我不难受,也不需要照顾。但是你能陪着我吗?” 姜业往床里层挪了挪,空出一部分床位。 姜泽显迟疑了一瞬,很快折返回来,坐在了床边。 姜泽显对姜业的爱或许没有多少,愧疚可是一点不少。 但他也很清楚他此刻决定留下来,也并不是主要受愧疚心左右,他只是在通过姜业弥补他小时候的遗憾和情感渴望。 他回头看到的不是姜业,是那个小时候独自熬过高烧的自己。 其实姜业存在的本身也是他弥补童年遗憾的方式。 因为他是被遗弃的孤儿,因为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他才没有丢掉姜业;因为他总幻想过自己照着多数人的经历正常读书会怎么样,所以他才这样卖力地维持姜业的学业。 这些都是他自己想要的,可他又总是忍不住将自己糟糕的人生轨迹转折归咎于这个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一个人的逃亡生涯会更潇洒;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就不需要龟缩在这个不知名的落后小城,为了避免被追查到只敢打无需身份证明的廉价散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足以负担得起自己的花销,而不会走投无路去做下贱的皮rou生意。 父母总是这样的,一边感恩孩子的存在赋予自己的第二次新生,一边又怨恨孩子的需求为自己带来的窘迫。 无辜的孩子只是父母未达成欲望的承载体。 姜业就是这样的孩子,他却比普通孩子还要额外承载更多他从来都不知来由的恨。 对不起。 姜泽显半俯下身摸了摸姜业的额头,感觉温度并不高。粗糙的手掌顺着向下遮盖住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睡吧,睡一觉病就好了。” “别走。” “知道了,不会走的。” 姜泽显就这么侧躺着,也没有盖被子,手搭在姜业的脸上睡着了。 孩子的突然学坏让他一直没有睡好,话说开之后感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终于补上了一连缺了好几天的睡眠。 姜业没有睡着,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突然心念一动,于是就这么抬起头,用嘴唇去寻那张附在他脸上的手掌。 父亲的手指节处的茧子明显,掌心处要柔软些,他试探着伸出舌头去舔弄感受掌心上的纹路,不够敏感的舌尖感受不到那些细小的纹路,他只舔到了深刻的生命线和爱情线。 姜泽显也是这样的,足够深且长的东西才能被他感受到。 十八年对他来说不怎么长,甚至不及生命的二分之一。亲情对他来说也不怎么深,他似乎好像早已习惯没有亲情的生活。 姜业的爱不符合长的要求,在他眼中也划不到深的范畴。 所以他说,他不知道。 这段感情只是姜业一个人的事情。 姜业一直很清楚姜泽显并不爱他,这根本不值得意外。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一切被摊开来摆在他面前。大概他不应该问的,可是他忍不住。 他是个惯会自我欺骗的孩子,他主动忘掉一切不好的细节,把值得珍藏的回忆好好保存进保险箱里反复拿出来翻阅。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父子相爱的迷梦,越陷越深。 除去没有爱的部分,姜泽显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他没什么好不满的,看开一切之后,他只要继续不在意地用乖巧换来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就好。怎么只是一句道歉和一句不知道他就突然觉得再也受不了呢? 他从前总想着姜泽显即便不爱他,生活里也只有他,他是老了的姜泽显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如果,有别人了呢? 那些被他忘记的痕迹,那场未敢亲眼见证的捉jianian,都证明父亲已经有了与他无关的私生活。 他现在终于明白,姜泽显不会有依赖他的那天,从始至终,就永远只会是他依赖着自己的父亲。 并不爱他的中年男人养到他成年,仁至义尽,终于要走了。 可他刚刚说他不会走的。 你真的不会走吗?爸爸? 姜业握住姜泽显那只横过来的手,掌心还有点微湿,他把人拉近隔着被子抱住了熟睡的父亲。汹涌的情感暗自发酵,忍不住越收越紧。 姜泽显被捂着,热得难受,轻微地挣扎着两下,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清的梦话,姜业附上去仔细辨认。 突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是混血,身上还有显着的白人特征,他是姜泽显和一位白人女性的孩子。 所以,姜泽显基本没可能不会说英文。 姜泽显甚至可能是一段时间的英语母语者,不然不会连说梦话都在讲英语。 但姜业已经没精力思考姜泽显究竟有一段怎样的和现在处境大相径庭的过往,也没空关心为什么他能熟练掌握两国语言却还干着廉价的力气活。有更要紧的事—— 他想起嫖娼那晚的怀疑,那么熟悉的声音,男妓将手探出来后与身体的显着肤色差还引得他失控。 男妓被做晕过去之后,他当时想过把人拉出来看一看脸。但他站在那里迟疑了很久,最终没敢这么做。 不是那句英文就真的那么打消了他的怀疑,而是他意识到之后只敢去找寻对方不是他父亲的证据。 其实他早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只是潜意识不敢承认这件事。 那怎么能是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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